微茫的夜晚 第五集
Episode 5 桃花依旧笑春风
2022年6月20日
每天晚上的十一点二十四分，是大学的公交车站最后一趟公交车到达的时间。公交车总是来的很准时，于是每个夜晚，杨小雨都会准时纵身一跃，跳上这班公交车，然后穿越灯火依然的都市。
她的房子在学校的五公里外，和两个同样努力拥抱生活的女孩一同租住。考上大学之后，她去了另一个城市，曾经熟悉的朋友们，乔惠、吴小君、安唯、陈景、田桦……他们都在别处，各自远行。
而她的生活，是放学之后装满放声大笑的奶茶店——当然，杨小雨并不是多么爱喝奶茶，只是把眼神短暂地停留在了饮品机的内槽和寥寥数语的订单上。
大都市真正的夜晚，属于繁华中闪烁的孤影。
公交车从学校到公寓约莫二十分钟，这二十分钟便是从喧嚣归于沉静的路线。
电话铃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。
“喂？怎么了啊。”
“小雨，你能不能……帮我带点吃点东西回来。”
“你晚饭的时候又干什么去了。”
“开会——”电话那天的室友发出一声叹息，“另一个人早就休息去了，拜托你了啊。”
便利商店到夜深时，灯光总是非常昏暗，尽管依旧照着每一处角落。直叫人晕眩。
从便利商店出来，杨小雨无意中看见，一个男人正向那儿不紧不慢地走来。此时正是盛夏，就在刚刚的公交车上，有一个身形硕大的男子，这大热天里却裹着外套和兜帽，仿佛试图竭力让自己躲藏在衣服里面。
他正在走过来。越来越近。
杨小雨心中闪过一丝不安，提着袋子急匆匆地跑了起来。
她听见自己背后也传来脚步声。沉重而危险的声音。
一辆电动车从杨小雨旁边经过。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黑色的影子，他已经靠近了。杨小雨偷偷在口袋里摸起她的武器，那是她留给自己防身用的——她当然知道，被这个人抓住不管怎样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。
咚。
骑电动车的人突然转向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。
杨小雨停了下来，那个骑电动车的身形于她简直再熟悉不过。
男人从地上爬起来，却发现一把小短刀正指着自己，距离他的眼睛不过三厘米。
“赶紧滚开。”他说，“不然我现在就送你进警察局。”
“这路也太暗了，你每天都走这里回去，我实在有点担心。”
杨小雨虽然还是害怕，但是拿出了那个瓶子。
“喷雾，但不是市面上那种扯淡的防狼喷雾。这东西是真正能伤人的有效武器，一点点就能让人痛不欲生。”
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“因为……”橙子突然卡住了，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，“因为时间快到了。”
“什么时间？”
“6月28日。”
“那天是……”
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。此情此景，似曾相识。
“在那个世界，”他突然说起了那些他许久没提的事情，“你没有考在了这里。我一直记得你好像是不小心惹到了什么人来报复你来着。”
“靠。”杨小雨双眼向上翻了翻，“我有印象，之前确实是有人说要来找我。”
“他们不是没来。只是被我反制了。一辆电动车撞一下，什么玩意都该清醒了。”
他双手掩着面，似乎缠在回忆里了。
“反正后来，你和你的那个朋友，他应该是叫安唯吧”——杨小雨惊讶地发出了声音——“你和他考在了一个城市。”
杨小雨隐约猜到了后面的故事。
“我先进去吧。你可以到我的公寓坐一会儿，慢慢来。”
“你不是和别人合租房子吗？”
“没关系的，小声点就行。”
“所以，最后我和安唯……”
“对，你们在一起了。”
杨小雨往后仰倒在椅背上，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，我就是那个陈景，”他也在叹气，“一个沉溺在自己的幻想和不切实际的暗恋里的人。看来即便换了一个时空，也还是改变不了一些事情……”
杨小雨想说些什么，却不忍心打断橙子回溯的思绪。
“我那时特别喜欢用游泳打发我自己的那些烦心事。后来，你们俩官宣那天，我发了一条消息祝贺你们，然后一头扎进了水里。我也不知道浸泡了有多久，反正那个时间足够我在水底下淹死。”
“我慢慢地失去了感觉。然后，突然，我又落在了游泳池里，还是那个游泳池，但是那天……本该是2022的6月28日。”
“你就是在等这个时间？”
“对。可是我爬上来之后，却发现是2019年6月28日的深夜。”
杨小雨张大了嘴巴。这个故事，她猜到了些许，但是亲耳听一遍，还是会有莫名的感觉。
“我发觉时间旅行者最大的悲哀，恐怕莫过于回不去了吧。”
他站了起来，“已经很晚了。就说到这里，早点睡。”
“但是你等那一天，是要干什么呢？”
“我想带你去那个地方看一看。我来的地方。”
他缓慢地走向门口，打开门，一只脚沉重地落在了地上。
“可是，你应该不知道。这个时空的陈景，发了信息，向我表白了心意。”
他顿在了门口。一动不动，什么也没有说，仿佛时间在这一刻也停下来，短暂地在伤感的故事里喘口气。
许久之后，橙子还是关上了门，走了出去。
游泳馆管理员巡视了一圈，确认过灯已经全部熄灭后，锁上了门，走进电梯里去。
出电梯时，他看了一眼刚好进自己电梯里的一男一女。
仿佛想到了什么下流的故事，他有点猥琐地轻轻笑了笑。完全没注意电梯里那个男孩一脸嫌弃的样子。
“干。”电梯门关上后，橙子对杨小雨说到，“这个家伙怎么还在这里。”
杨小雨笑了笑。“看来有些东西确实不会因为平行时空的不同而改变。”
游泳馆在大厦的顶层——虽然名曰大厦，也不过只是十来层的楼房。楼顶游泳馆算是这个地方难得的辉煌幻景。
游泳馆的门固然是锁着的，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，走另一边的逃生楼梯也可以上去——于是橙子和杨小雨在倒数第二层停下，随后他拉着她的手，穿过办公区，从另一边跑了上去。
顶楼的游泳池并非是露天的，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穹顶。在月光和漫天星海的照明下，水面映射在四周墙上的光线纹路，让杨小雨感到自己仿佛确实在一个，独立于时间的空间里。
“就是这里了。”橙子看着游泳馆，眼神也随着水波泛出了点点泪花。
杨小雨仔细打量着这个空间。“你从水里爬上来的时候，在哪找的衣服呢？”
她没忍住，自己先笑了出来。橙子也忍不住笑了。
“我应该庆幸这个意外发生在夏天吗？”
“你是想说你冬天真的可能先冻死了吧。”
“我从来都不在冬天下水。我怕冷，怕的要命。”
杨小雨突然想到，那个从窗户跑进图书馆来的人，仿佛就是此刻翻越进入游泳馆的复刻——
“你还真是喜欢翻墙，不是吗。”
橙子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。
“我倒有些时候情愿没有可以翻的墙，真是的。你……”
杨小雨突然捂上了他的嘴，拿起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。橙子仔细看着那上面的时间，十一点五十五。时候到了。
于是他和她都保持着安静，静待那个时间到来。
空间里只剩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出她自如呼吸的声音。杨小雨紧紧抓住了橙子的手，在记忆里这仿佛是第一次。但是记忆，谁说的准呢。
许久过后，橙子拍了拍杨小雨。
“该走了。”
走出大厦，空无一人的街道正在刮着阵阵晚风。
火车站。
人挤人，和那条冷清的街道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。
“看来我们并没有改变什么。”
“也许吧。反正我回不去了，那就留在这里，也好。”
橙子站在杨小雨旁边，她则坐在火车站的小座位上。他就要走了，一个和她不一样的方向，广播已经在宣告着即将出发的列车。
像旧时的人们一样，他们挥手道了别，随后回到自己的生活里。
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如何，都不会忘记自己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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